——写在父亲二七祭日
张金玉
记住他的勤劳,记住他的正直,
记住他的刚毅,记住他的善良……
中 篇
（四）中年丧子痛不欲生，苦尽甜来子孝孙贤
1981年底父亲离开粮食战线，退而不休，前两年骑着自行车赶集卖布养家糊口，后来负责经管三南尹门市部。父亲为人和善，又热心肠，成了南尹门市部农药喷雾器售后服务的义工，有时边吃饭，边修理，母亲心疼地说：“你吃着饭就捣鼓喷雾器，也不怕被农药毒死了。”
分田单干后，父亲成了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修稻埂、拉泥耙、整稻田、割麦子、插稻秧，天旱时为了排号等水浇地，他彻夜守候在稻田里……
1988年12月2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我家的宁静。我的长兄金山原来是探沂中学的教导主任，为筹建新校他日夜坚守在工地，不幸染上了出血热，因误诊33岁英年早逝，父亲中年丧子痛不欲生，次年七月十五中元节是祭祀亡魂的节日，父亲独自趴在我哥的坟上大半天伤心过度。由于天气炎热，父亲体力过度消耗，回家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我带着父亲去医院检查，结果是无菌性肺结核，经过三个月的医治，体力得以恢复。
我嫂子守寡八年再嫁，父亲望着长子人亡家破，悲伤之情可想而知。我回家把父母和侄儿接来，一家七口挤在县粮食局家属院我的房子里。
父母帮我们照应着家务，接送三个上学的孩子，全力支持我安心工作和我爱人李怀珍二次创业。为了给家人改善生活，吃了大半辈子伙房的父亲，竟然学会了炒菜做饭，孩子们都说他他爷爷蒸的馒头最好吃。
时间帮助父亲抚平了心灵的创伤，望着他的子孙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事业有成，老父亲知足知乐，逢人便夸共产党领导的好，也为自己的家风好，人心正，子孝孙贤而宽慰。
（五）面对死神无所惧，乐观豁达度晚年
父亲一生中历经磨难，特别是我长兄的过早离世，让他几近崩溃，肺结核、恶性脑瘤、右臂骨折、肺部气胸接踵而来……三次开胸排气、四次入住重病监护室，五次接到病危通知书，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每次与病魔搏斗，他都以坚强的意志，乐观的人生态度，奇迹般生还。
1、惊心动魄的头部开颅。
2008年秋季，父亲被确诊为胶质脑肿瘤，不少好友善意提醒我：老人年龄大，身体又不好，开颅风险大，最好保守治疗。我拿不定主意去问父亲，他说：“脑子有病，不做就会死亡，做了也许能多活几年。”经过慎重考虑，托人请来山东大学齐鲁医院的脑外专家苏博士主刀。县医院手术室的护士为防止老人紧张，在实施全身麻醉前和我父亲开玩笑：“老人家，开颅需要割开脑壳把瘤子取出来，你害怕不？”
“我豁上这个破瓜打，有啥怕的？”
一句话把医护人员逗乐了。
父亲笑着走上手术台，我们兄妹四个却在手术室外紧张地捏把汗。
两个小时成功手术后，父亲被送进外科重病监护室观察，第二天转入了普通病房。
因当时医院不能进行此项病理检测，我只好带着样本到齐鲁医院向神经外科主任吴承远教授求助，他让我直接把样本送到病理科，检测结果为恶性肿瘤。吴教授说：“给您父亲手术的苏博士恰巧是我的学生，他回来后和我说起过这例手术，如是恶性肿瘤，平均寿命一般不超八个月。”
我想老父亲一辈子不容易，总不能在老家的土屋子里为他送终吧，就急忙找人拆除老屋，尽快盖起了大平房。
万分侥幸的是十五年间老父亲脑部平安无事，熟悉的医生说我父亲创造了奇迹。
2、打孔排气治气胸，与时间抢生命。
父亲有着长期的吸烟史，爱吸旱烟红烟柳，并且是卷烟高手，只见他在右手放上一块联单纸，大拇指对着食指、中指缝隙一捻，放嘴巴上一舔，炮筒子似的烟卷就成了。他自圆其说是天天卖统销粮加班到深夜，吸烟是为了提神，医生说我父亲的肺病“就是吸烟赚的”。
父亲早期患慢性支气管炎，进而形成肺气肿。2015年11月初，父亲感冒发烧，因呼吸困难住进了县医院，持续高烧不退，肺部肿胀，呼吸科高主任推断是肺大泡破裂形成气胸，急需CT扫描诊断，虽然病房到CT室直线距离不足100米，但是对于一个不能自主呼吸的病人来说，脱离吸氧就预示着死亡，可是，深更半夜到哪里找小氧气罐呢？高主任调度了院里所有科、室，未借到一个小氧气罐，只好从救护车上借来应急，CT片显示父亲的右肺被气体挤压得不见踪影，左肺也缩小了一半，他连夜叫来胸外科朱长远主任，在父亲胸肋之间打孔排气，顿时父亲隆胀的胸部瘪陷下来，在场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谁想父亲出院不到一个星期，又胸部隆肿喘不开，有了上次的经历，我给高主任联系，先把父亲送到CT室拍好片，再直接到胸外科破胸放气，这一刻我真正体会到时间就是生命。
二次缝合不过五天，我父亲肺大泡又破裂， 12月29日父亲入住重病监护室，我首次在父亲病危通知单上签字，真是提笔千斤重。父亲渐进平稳，在医生和我同时陷入缝合还是继续插管的纠结中，幸好山东省千佛山医院的专家带领学生到费县医院实习，省里专家建议留管不拔，继续引流，观察两三个月后再缝合。省专家的建议果然灵验，65天后给父亲拔管缝合，便没继续复发。
父亲这场大病前前后后住院124天，元旦、春节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父母居住在我沂蒙小调特色食品公司家属院，春节期间，门卫夫妇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一，三弟来替我值夜班陪护父亲，我来到公司门口时天已黑了，母亲独自一人坐在公司门口的石台上，见到我连忙站起来，扑进我的怀里，哭着说：“我好害怕。”我懂得母亲不仅是因孤独而恐慌，更是为父亲的安危而担忧。
3、重返监护室的感激与困惑。
随着年龄增大，父亲的肺功能越来越差，渐渐由慢性支气管炎演变成慢性阻塞性肺病，每到冬季遇上头疼感冒，住院就成了常态化，有时春夏之交也不得不住院治疗。2021年4月12日，父亲因慢阻肺住院，治疗20多天未见好转，5月4日下午突然血氧含量降到50%，心率高达110以上，每分钟呼吸高到40次，嘴唇发青，生命垂危。当班的呼吸科刘相蛟副主任闻讯紧急抢救，喊来医院两名保安帮忙应急，糟糕的是电梯因故停运，刘主任和我们手举肩扛，把父亲送进重病监护室，我又在《病危通知书》家属栏重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时值防控疫情期间，监护室取消病人家属探望制度，我们兄妹日夜守护在监护室外，每天看到两、三个死者从监护室抬出来，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高士学主任说：“病情十分危重，建议采取高科技肺镜吸痰术，尽管风险很大，但也有希望。”我立马同意，高主任医术高超，成功吸痰，让父亲慢慢苏醒过来。5月11日转回普通病房，父亲疼痛呻吟、血氧时高时低，心率偏高，跌宕起伏，我陪伴的父亲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父亲想吃老式豆腐脑，我跑遍了县城农贸市场豆腐摊，都已点卤出锅做成豆腐，我只好包定了整锅豆料，只盛出一锅豆腐脑，买下剩下的豆腐。尽管父亲只喝了半碗豆腐脑，但能为父尽上一份孝心我心满意足。
我的二妹向来十分孝顺、照顾老人也特别用心，可是父亲这次出了监护室，就是不同意她在院陪护，我感到很奇怪。
出院回家后，父亲把我叫到床前说：“金玉，以后就是死我也不进监护室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在监护室里我受尽了窝囊气，刚进去那天下午，尽管我喘不开，但大脑清醒，一个年龄大一点的护士怒气冲冲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死老头又来了？上次说瞎话，明明给你喂的小米粥，你却说喝的鸡蛋汤，让你闺女找我的事！’
我一想确实有这么一码事，当时大脑不是很清醒，你小妹妹进来探视，问我早上吃的什么饭，我想不清了，把喝的小米粥说成了鸡蛋汤，她又看到我的下巴颏和脖子上的脏东西也没给擦，气不打一处来，就去找护士，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没想到你妹妹种下的苦瓜，留着让我啃了。”
父亲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得罪了人家，咱还有好果子吃吗？我想喝水，三番五次地吆喝，人家假装听不见。我的左右两边不是植物人，就是气管插管的，没个人说个话，疫情防控又严，你们都进不来，我有苦给谁说？”
“您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我找他们院长去！”听着父亲的讲述我义愤填膺，我真不敢相信个别人竟然这么心胸狭窄，冷酷无情。
“你千万不能去，咱应该理解人家，监护室的医护人员是最辛苦的，再说还是好人多，你想想我每次住院，医生、护士都拿着咱当亲人待，传出去人多嘴杂，弄不好还会认为咱家的人不省事。万一我再进了监护室，那就更惨了。”
父亲继续开导我：“遇事学会忍让，自己就少吃亏，换过来想一想，如果咱家的孩子天天蹲在监护室里，整天给半死不活的病人打交道，服务态度能比人家好吗？”
父亲通情达理，我也是一个冷静并不浮躁的人，尽管心里非常生气，但不可能付诸行动，想想日夜奋战在监护室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的确十分辛苦，再说我二妹的误解无疑是引起冲突的诱因。我悄悄地把父亲的谈话录音保存起来，那位羞辱过我父亲的护士，如果愿意知道老人家的心胸是多么宽广，我可播放给她听一听。
4、新冠甲流双摧残，极力抢救难回天。
父亲两次遭受新冠病毒，一次甲型流感感染，彻底摧残了他体弱多病的身躯。
随着新冠疫情防控全面的放开，2022年12月18日起，我们一家11口相继发烧生病，无人幸免，凌晨我紧急把妻子送进医院，中午父亲又发烧住进重病呼吸科。兄弟、姊妹都生病不便前来陪护，正在康复期的我，晚上，东边照应妻子，西边照看父亲，在病房里的走廊里来回穿梭，第二天母亲又开始发烧了…… 尽管父母两次逃过新冠病毒感染，但是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
2023年12月3日，我因特殊家事，和妻子怀珍去了济南，白天累了一天，正准备休息，母亲打来电话说：“你父亲发高烧，喘不开。”我马上给县医院高主任电话联系，高主任说：“县医院病房实在安排不下，我给二院王玲主任说好，让老人家到二院吧”，大妹、三弟带领家人连抬再背把父亲送进二院，内科王玲主任飞驰赶来施救，路闯红灯。事后我给她表达歉意，她说：“当时违章是为了抢救老人，扣分罚款都值得”。
父亲住院期间，作为临沂市卫生专业技术领军人才之一高士学主任始终关心着我父亲的安危，每天下班或周末总是骑着自行车前来探视，帮助王玲主任研究治疗方案。
经过高、王二位主任的精心治疗，父亲基本恢复到入院前的正常状态，可是总待在医院也不是办法啊，经过会诊，建议建议回家静养，买个家用呼吸机，以防不测。
谁想新买的呼吸机，只在父亲最后一次送院前用了一个小时，在他最不想去的重病监护室31小时后就告别人寰呢？